一个异教徒的朝圣

从成都飞往加德满都的航线很有意思，在降落之前，飞机需要从珠穆朗玛峰前绕过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，我们特地提前值机，定下了能看到珠峰的那侧窗边的座位。如想象中，珠峰衬在湛蓝色的天空之上，从舷窗中望去，山脚已被群峰掩盖，只有覆于白雪的峰顶突兀地刺向天空，威严而圣洁，仿佛是守卫着加德满都山谷的利剑。所以加德满都一定和想象中一样神秘而虔诚吧，泰米尔的街道上，五彩的经幡随风飘舞，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风铃声，空气中的奶茶香气让人挪不动步……飞机落地的时候，我也正幻想着加德满都的画面。

但迎接我们的，是漫天的灰尘和炙热的阳光。破旧的铃木出租车顶着我们的行李箱穿行，点着提卡的妇人和摩托车争抢着街道，街边的小楼歪歪斜斜，好像随时都会倾倒，各式的小型神庙和佛塔总会在街角闪现。混乱和虔诚是这座城市的两张名片，它们毫不冲突地在这里融合，赋予了加德满都一种特别的气质。尽管这样的气质并不符合关于加德满都的歌曲和电影，在一开始也并不讨喜；但在日后，我也渐渐开始迷恋这样一种不逃避现实而又不囿于现实的独特气质。

初识绿房子

我们的营地在Dharpashi Height，那里是一片被独栋住宅和农田覆盖的高地。营地是一座被粉刷成绿色的四层小楼，被志愿者们亲切地成为Green House。不同于街道上的喧嚣，Green House里的生活是安静而闲适的。白天，阳光温暖，闲下来的人总会登上顶楼，端一杯热茶，捧一本闲书，时间就静静地流淌。

尼泊尔的夜晚寂静而黑暗，电视台早早地停播，网络也慢到打不开视频软件。也许是缺少各种娱乐，尼泊尔人是没有夜生活的，大家习惯到晚上七八点再吃完饭，吃罢，大家闲聊几句，便都上床睡觉了。我喜欢Green House的夜晚，坐在顶楼与朋友闲聊，望着远方的夜空，看着万家灯火渐渐地黯淡下去，整座城市慢慢进入梦乡，我们的聊天声也不禁轻柔了起来。加德满都在此刻卸下了白天的喧嚣，在神灵的庇佑下沉睡，安静而迷人。

让我疑惑的是，每天晚上总会有一颗星星出现在同一个位置，到了我们睡觉前，它总是会神秘地消失。一天晚上，来自英国的Creg见我在发呆，便指着那颗星星，问我知不知道它的故事。他说那颗星星其实是一座山顶上的寺院的灯光，在夜晚为登山者指引方向。只是黑夜隐去了山，便看起来和星星一样。

加德满都没有路灯，黑夜只有无边的黑暗。但听了星星的故事，我想这里的黑夜并不危险，神灵总会指引你找到正确的方向。

IBA的生活

我们的志愿工作在International Buddhist Academy进行。IBA坐落在Boudha Stupa（大佛塔）旁，是一所为已经修完佛法课程的僧人开设的语言学校，目的是培养从事藏文佛教书籍的翻译工作的僧人。僧人们在这里学习英语和汉语，我们的任务是帮助协助这里的汉语教学，与僧人做一对一的对话练习。

第一次走进IBA，看到它的条件还是很惊讶的。宿舍、图书馆和教学楼分别是一座新粉刷过的浅黄色楼房，它们围出一个正方形的广场，广场中央是一座精美的小佛塔，佛塔旁边围着草坪和花圃。学校与一门之隔的街道简直是两个世界。志愿者们就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。我们每个人的日程表都被钉在公告栏上，如果僧人想进行对话练习，把名字写在我们的日程表上就行。

在IBA，生活简单而安逸。

早上六点半，僧人们要进行法会，僧人们需要打坐和诵经。我也去过法会。在打坐时，我耐不住寂寞，便睁眼打量四周的僧人，他们都正襟危坐，表情认真而坚毅，也许是在思考问题，也许是正集中注意来抵御外界的诱惑。诵经则更为震撼，大家的声音洪亮低沉，共鸣让小桌上的水杯都开始振动。尽管听不懂藏语的经文，但我仍然能够感受到他们的虔诚。

上午按照日程安排，是没有志愿任务的。但我会协助来自澳大利亚的英文老师Pam僧人们上英语课。Pam的课堂是高级班，一共有三位僧人，分别来自西藏、不丹和木斯塘。我在课堂上主要负责与他们进行对话，来巩固他们对一些句式的掌握。其实与其说我给他们上课，不如说是互相学习交流。在Pam的课堂上，通过僧人们的讲述，我了解了关于西藏、不丹和木斯塘的情况，也听了许多他们对于学习佛法的感悟。学习佛法，动辄需要十几年的修行，在这期间要抵御诸多的诱惑，我十分佩服他们的毅力。

到了下午，僧人们是没有正式课程的，所以下午是我们的工作时间。午饭过后，我们就开始进行和在日程表上签了名字的僧人进行对话练习，一次练习的时长是一小时。说是对话练习，其实就是闲聊，只不过在闲聊中，需要时刻叮嘱僧人们尽量使用汉语，并且教他们一些他们不会表达的词汇。当然，有的时候僧人也会让我们指导他们做上午的课程留下的家庭作业。与僧人对话，总是会聊到家乡、修行经历和对佛法的一些理解。这些也让我大开眼界。

下午也会有一个茶歇，端着香甜的奶茶，僧人们在阳光下三三两两坐下，开始用藏语闲聊。我们加入其中，他们笑着欢迎，满耳的藏语中便插入了几句蹩脚的中文，我们便相视着哈哈大笑。午后的茶歇总是充满欢声笑语，这也是IBA一天之中最快乐、最闲适的时光。

晚上僧人们总是很早就回到房间，或是做功课，或是和家人联系。所以整座学校在天黑下来之后便归于平静。

在IBA，人们的目的都很单纯，僧人们只是想认真地学习语言，教师们也都是诚心想帮助僧人，他们并不收取校方报酬。所以IBA的生活是沉浸在一种轻松友好的氛围之中的。现在，身处忙碌的大学校园，我还是十分想念IBA的氛围的。

在尼泊尔，我最喜欢的活动是在IBA和僧人们一起绕塔。僧人们在晚饭后喜欢顺时针绕着广场中央的小佛塔散步，就像绕着Boudha Stupa摇动转经筒的僧众一样。我一开始感到不解，就问一个僧人Dorje，他们天天绕着这个小塔这么转，会不会觉得无聊。Dorje说绕塔是有象征意义的，僧众们顺时针绕塔，象征着随佛祖而行。而他们在这里绕塔，随每一圈都是这座塔，但是不同时刻的自我都是不一样的，每绕一圈，都会有不同的心境。在这里绕塔，总会启发人去思考佛法的奥义，所以绕塔也是让他们获得内心平静的一种方式。

听罢，我有些好奇，于是我这个他们眼中的异教徒，也加入了绕塔的行列。奇怪的是，我虽从未修行，不能像僧人一样领略佛法的奥义，但绕塔这样看似机械而重复的动作，却有一种让人镇静下来的奇妙力量。我似乎也成为了大佛塔边的朝圣者中的一员，我同他们一样，并不在意外界的嘈杂，只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。我不由得感念加德满都的神奇，它虽然吵闹喧嚣，但是你却能在这里找寻内心的平静。